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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施世游

ZT柳叶刀著:《向记忆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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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41: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0节:枫月(1)         

  枫月   
  村子让枫树肆无忌惮地盖住了,远远地就是数不清的红色。从浅红到红得发黑,从来没看到这样放荡不羁的红色。芒草在红色中间左右为难地立着,晃着一头白毛。隔着一层层的田梗,水汽冒着,像粥锅。   
  那里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水坑,枫树围着,坑里是热水。坑边的石头被水泡黄了,结着一层黄垢。老远就闻到了一股硫磺的味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的温泉。老乡叫它"热水塘"。   
  男人女人们,收了工就跳到里面去。坑的中间有一道低低的石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事的人把石头一块一块在往水底里揭,墙就短下去,成了一道坎,泡在水里,可以看到对面的人露出半个身子。水坑边上有一个小槽,水满了就从那里流出去。水声哗哗,云山雾沼。   
  这个村就叫热水塘村。我们到这里采中药,"西学中"训练班的必修课,毛主席革命卫生路线的实践。中西医结合的现场教学,每一个人都在挎包里放一本小红书《中草药基本图谱》。彩色的。一面是草药,一面是药物简介。按着图里的样子,满山遍野找草药。   
  太阳四点多就钻进山里了。留下厚厚的一层火烧云,军装变成了褐色,枫叶变成了紫色。我们站在那里,看着那些村男村女们泡着热水,尖声笑着。男人们往女人的坑里泼水,女人就跳起来跑。像两群蛤蟆,在那片冒着金色的水气里叫。   
  村里人洗澡不光着,男人穿着短裤,女人穿着汗衫。只是爬出坑的时候,透着湿衣服可以看到里面那些东西。于是大家都叫起来,先把一个人推上坑,然后七手八脚地往上涌,躲到芒草后头换衣服。   
  于是,就看到了一个女孩子被推到坑边,很结实的女孩子,男人们就拉着她推来推去。每次都是她。   
  这成了每天傍晚的仪式。   
  采了一天的药,我们也想下水。所长跟生产队长说:"我们洗的时候,你们的人回避一下。"   
  队长额头上的皱纹竖着:"什么回避?"   
  所长说:"回避就是躲开。"   
  生产队长说:"噢。知道了,戏里就是这样。县官来了,打牌子:回避。是吧?"   
  所长说:"你又搞封建迷信。你的水卫生吗?"   
  "嗬,我们的水坑可以治疮的哟。水是活的啊。这边流进那边流出的。晚上没有人下去。一晚上,水都换好几遍了。"   
  "我们这些女同志不习惯你们这种洗法。"   
  队长就笑:"你们洗澡要脱衣服的。"   
  "呸。"莲听了吐口水:"流氓。"   
  所长喝一声:"注意军民关系!"   
  傍晚,热水塘成了我们的天堂。我们特意在坑边上用军用雨衣围了一个更衣室。莲在上面插了一面红十字旗,以示警告。老乡不来了。   
  护士长说:"又不是日内瓦公约。"   
  莲说:"仙女下凡都洗澡的,衣服让人家偷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紧张得往田梗上看,两只手护着自己的肩,傻站在水里。一会儿蹲下一会站起,人变得像一只煮熟的红心蕃薯。   
  护士长在坑里说:"你怕别人看不到啊?"   
  我找了一块石头坐着,只冒出一只脑袋。水暖暖在滑过身子。雾把头发贴在眼睛上,只看一个人从雾里走过来。我腾地站起来:"谁啊?"   
  莲惊叫一声,呼地滑到坑底去了。   
  走过来的人笑起来,看清了。是那个被男人们推来推去的女孩子。   
  她站在水边,背着太阳。黑黑的。   
  "你们不好用肥皂噢。"   
  我说:"我知道。有硫磺,不能用的。"   
  女孩子下到水里面,弯下腰。摸了一块东西放到我手里。滑滑的,黄的,石头。   
  "用它搓身子,很干净。"她说。眼睛从水汽中透过来,亮得不行。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枫月。"眼睛弯成月芽。   
  村子里到处都是枫树。一两个人合抱不过来,仰脸看红叶,得扶着帽子。风吹过,红叶花瓣一样漫天旋。屋子,田地,猪圈,牛栏,石头路,都被三瓣红叶胡乱点着。带着一股甜味。本事再大画家到这里也要变成笨蛋。真的。眼睛看到的颜色,永远涂不到画板上,红叶是有魂的,画板不就是一张纸嘛。   
  "你的名字好听。"   
  "我妈生我的时候,正好月亮上山了,枫树也红了。我们这里叫枫的人很多的。"   
  莲划着水过来:"你把衣服脱了洗啊。"   
  "不行的,女人不好脱的。"   
  "湿透了也一样的啊。"我说:"他们为什么老是把你先推上去啊?"   
  "他们想看我。"枫月说。   
  "太流氓了呀,"莲说:"打死我也不干。"   
  枫月坐在水坑边,突然很狡猾地朝我们笑:"明天,明天你们晚上来洗。我就来。"   
  晚上。星星多得压在山尖上,天深蓝。月亮贴在山边,把周围的星星吃光了,我和莲坐在坑边等枫月。老是有枫叶从头上滑过落在坑里。   
  坑里突然就有人朝我们笑起来,我和莲差点就跌进坑里了。鬼啊?是枫月。她站在水里,肩膀亮亮的。我们朝她划过去。   
  "枫月啊,你的身材真好啊。"我叫起来。   
  "难怪他们那些人要看你啊,这些小流氓。"莲也叫起来。不害臊地用手指点点枫月的身子。   
  枫月结实得像橡皮做的,她抬起手说:"你们别说话。叶子落到水上很好听的。"   
  我们静下来,虫叫、水流、风响、没有枫叶落水的声音。   
  "不要响,再听。"   
  再听。一种贴着水传过来的声音,像水泡破裂的声音。一串串地。那些枫叶,静静地落下来。卟卟卟地响着,像是在亲吻水。我连气都不敢喘了。看着那些红得发黑的叶子从深蓝的天空,滑翔机一样划过水面,随意着陆。   
  "哈,我知道了。你晚上老是来。要不然怎么知道枫叶落水的声音?"   
  我们都笑起来了,在水坑里拼命地追枫叶,月亮和枫叶被我们搅得四处飘荡。   
  实习结束,我们回医院了。枫月对我们说:"我要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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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42: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1节:枫月(2)        

  "你几岁啊?"我叫起来。   
  "十七岁。"   
  "你见鬼呢,十八岁才成人啊。"我说。   
  "我叔叔说要我嫁的,那个男人是公社粮站的。公粮交完了就没有多少了,我们这里老是吃不饱。我叔叔说嫁了他,就吃饱了。"   
  "现在是新社会了啊,你有没有觉悟啊?"我都要跳起来了。枫月比我还小一岁呢。   
  "那个人还有二个小孩。"枫月说,眼睛盯着脚。   
  "当后妈?死也不能嫁啊。"我在挎包里乱翻,找出这个月的津贴:十元钱:"你去买粮食。"   
  枫月拔腿跑了。踩得枫叶到处乱飞。村口的墙上写着:"妇女能顶半边天。"   
  早上起来上班,经过门诊。诸医生瞌睡蒙胧地走出来。   
  "晚上来一个急诊,累死了。"他说。   
  "老百姓吗?"   
  "一个女孩子,自杀的。真绝啊。把镰刀插到肚子里去了。肝都捅破了。老百姓不敢拔刀子,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嗨,就是你们去采药的那个村子。"   
  我跑进急诊室看病历。   
  病历上写着枫月的名字。   
  我看墙角的敷料桶,卫生员还没来收拾。一支木柄从一大堆纱布中探出来。我抽出那只木柄,一把镰刀。到处可以见到的镰刀,刀刃上一排锯齿,刀尖弯着。   
  这把刀上的血已经黑了。那种红得发黑的颜色。   
  后记:关于枫月的死   
  枫月的死在一些读者看来不能接受也不理解。   
  我想也许是时代造成的。那个时候,乡下是常常吃不饱的,种的粮食要先交公粮,收成不好的地方常常交了公粮就没有多少了。饿是家常便饭。所以能找一个有粮食吃的人家是很重要的。民以食为天。   
  枫月要被迫嫁给一个有两个孩子的中年人。她心里是不肯的。   
  叔叔并没有逼她。但是,不嫁是做不到的。农村,一个女孩子宣布结婚,就是一生中最大的事了。   
  她曾经跟我们的给养车到医院去,看了我们的宿舍、简单的房间布置,她对一切都非常好奇而且羡慕得不行。这里我没写。那完全可以是另一个长长的故事。关于奶糖、饼干、照片、军服、护肤品、香肥皂、大米饭、肉。她离开医院的时候,哭得很厉害。我还把帽子给她戴过,她照了好久的镜子。她连一面大镜子都没有。   
  当时农村妇女自杀的事层出不穷。她采用了很极端的手段。有勇气把一把镰刀插进肚子。那是一把割稻子的镰刀。弯弯的尖头,用来搂稻杆,锯齿的刀刃用来割断稻杆。我当兵十五年,每年都要帮老乡割二季稻子。相当熟悉这种刀子。(最近一次割稻子是去年在淳安的芹川,一个元代的古村落,徽式建筑和溪水,向日葵和古廊桥,美得不行。)   
  把它插进肚子是没办法拔的。因为有勾和锯齿,拔了,会带出内脏。现在想起来,那种疼痛,我都不能想像。没下过田的人是更不能想像的。   
  我没看到最后的她。我到门诊时,她已经拉回家了。所以,在我心中,惟一美好的是她在水里洗澡的样子。夜色里,很美很美啊!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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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44: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2节:海的女儿--阿梅(1)         

  海的女儿--阿梅   
  海很看不起人,真的。人算什么东西?连条小鱼都不如。鱼跟着浪走,亲亲热热的,浪打到天上,它就飞到天上;浪贴着礁石转,它就绕着海藻溜达。人就不行,浪一来,翻江倒海,傻头傻脑。   
  我坐在甲板上,浑身是水,两手死死抠着缆绳。浪来了,眼前就是天。浪走了,眼前就是水。往哪看都是蓝色。玻璃一样的蓝。   
  "再这么颠一次,肯定下去了,"船一竖起来,我就想。   
  还没想好,船底重重地拍在浪上头:"咣"。脖子发硬,屁股发麻。被鞭炮炸到的那种麻。我揪着裤子,以为裆震裂了。   
  身后的阿梅就哈哈笑:"好好笑啊,裤子不会破的。"她拍拍我的屁股。   
  阿梅比我大两岁,十八了,渔民。阿梅是村子里第一批出海的女人。生产队长说:"女人是不能出海的,船会翻的。"   
  我们一支支左小队在村里呆着。任务就是"抓革命、促生产"。第一条就是让妇女出海。   
  阿梅的阿爷很气忿:"女人出海会出妖的。"阿梅的阿爷是生产队里抓龙虾的高手。渔民里头说起谁是抓龙虾的,马上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自己的水性。抓龙虾要会潜水,扎下去十几米,抓住龙虾,窜出水面。就一口气,至少两分钟。谁要是扎下去空手上来,死去吧,丢人丢死了。自己找地方哭去。   
  刚到村子里,阿梅就请我吃过龙虾。这可不是现在那种臭河沟里的下流家伙。(听说最早是环保部门为了清除重金属污染,从日本引进的)   
  龙虾有电话听筒那么长,我叫起来的时候。阿梅瞪着我:"什么电话听筒。"   
  村里没有电话。我们的电话是从镇子里拉过来的一条线,摇把的。半天接不通一个电话。   
  阿梅把龙虾放到大铁锅里,开水浇进去,龙虾一下子就晕了。盖上锅盖,阿梅开始唱歌,唱完了,掀开盖子。一只红红的虾啊。肉是半透明的。倒上酱油,吃。嘴鼓得都说不出话了。   
  我说你唱什么?   
  阿梅说,唱龙虾。不然它不高兴的,我们就抓不到龙虾了。   
  阿梅说:"我阿叔就是抓龙虾死掉的。他扎下去没有抓到,闷在下面了。人捞出来的时候,嘴里鼻子里都是血。"说这话的时候,阿梅晃着身子。眼睛看着礁石:"不知道阿叔什么样子,他们说我像阿叔。我没有见过他。我阿爷很不愿意说我阿叔,他说抓龙虾抓死了,没种。"   
  阿梅说她也想抓龙虾。   
  "你到水里去过吗?很好看的。人在水里是最笨的,连一条带鱼都比不上。"   
  阿梅说。带鱼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县里供销社来收带鱼,头尾去掉,只留中间。两毛钱一斤,卖给外国人。   
  "最好的鱼是一马二鲳呢。"阿梅说。   
  "马"是"马鲛鱼",鲳是"鲳鱼。"鲳鱼一个小脸盆放不下,马鲛鱼得两手抱着。(那是那个时候,现在?做梦吧。)   
  阿梅让我下到海里去。我扎下去,睁开眼,痛死了。喝了好几口海水。窜出来,世界一片糊涂。阿梅没事,真是怪。   
  "我的眼睛和鱼一样的,不会痛。"阿梅说:"我小的时候,阿爷在我腰上系一根绳子,丢到船后头。人家都不让女的下去的。阿爷让,天天泡天天吃海水,就浮起来了。后来我就把绳子放了自己浮。"   
  我是看到一些渔船后头拉着绳子,原来是系小孩子的。   
  阿爷教会了阿梅游水,就是不让阿梅出海。   
  支左小组长刘医生就对生产队长说:"我们也出海,让她去。"所长指指我。生产队长对阿爷说:"解放军也去,什么妖,都不怕的。"     
  "妖来了,谁都没有用。"   
  队长说:"你不要乱讲。"   
  阿爷说:"谁乱讲?我祖上三代都是渔民。炮击金门的时候,我是支前模范。你那个时候还是一个小查波郎(闽南话:小男孩)。郎交(小鸡鸡)露在外面。哇苦(闽南话,读作:哇靠。意思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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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45: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3节:海的女儿--阿梅(2)        

  队长没话说了。   
  我们就出海了。于是,我就像一只断尾巴的壁虎,趴在甲板上。   
  阿梅的站着。脚趾像壁虎的爪子,抠着甲板。她穿着阿爷的衣服,猪血泡的,不怕海水腐蚀。乌黑的眼睛盯着海,一眼看穿的样子。   
  我开始吐了,肠子都要吐出来了。屁股底下全是早上吃的地瓜稀饭,阿梅也吐了。照样走来走去,圆圆的屁股在我眼前左摇右摇。两条腿绷得直直的,船起船落,阿梅也一起一落。渔民的本事就这样。吐归吐,活照干。哪像我们这些旱地里的,死鱼一样赖在甲板上。永世不得翻身。   
  我突然就想拉尿了。上船前阿梅就说过:"少喝水,没地方小便。"   
  "如果你们出海半个月怎么办?找死啊?还不涨破膀胱?总有茅房吧?"我朝阿梅龇牙。   
  现在,茅房在哪里呢?   
  "阿梅,我要小便呀。"我都直不起来了,风吹到脸上,细细的水沫。天底下除了海,还是海。一听到哗哗的浪声,急得吸冷气。不行了。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学说,正确英明啊。   
  "到船后头去啊。"阿梅笑起来。   
  让我面朝大海?那么大的浪,连人带尿一起飞到海里去?   
  阿梅伸出手拉我。我挪着脚走,一路打滑。海风把我的鼻涕吹到嘴巴上,咸咸的。阿梅抓过缆绳。   
  "你抓紧噢。"她拉住我的一只手:"快脱啊。嘿,我们小便,不要看。"她朝后头大叫,声音一出嘴就让风吹化了。谁听得到啊。   
  "你把屁股伸到外面去呀。"外面是海。   
  屁股下一阵发凉,肚子立刻就小下来。世界上原来最舒坦的事情就是撒尿啊。我往海里看,"再见了。尿啊,祝你一路平安。"我大叫起来。海还是海,什么变化也没有。   
  我们回来了,不过是半天的时间。船回到港里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一条标语:"人定胜天,征服海洋。" 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人在跳舞。   
  我跟着阿梅从跳板上往下走,才知道,船上还有满满一舱鱼。半天时间打的。听船老大说,今天碰到了鱼团了。就是一大堆鱼成团地涌过来。一网下去,银子一样。   
  鱼都被冰块镇在筐子里。来不及冰的,就放盐。码头上乱成一团,狗猫都来了。阿梅被拉到一边。县革委会报道组的人在向她了解情况。阿梅的黑脸浮着一片水红,两只手不停地比划,后来就指着我。报道组的人就跑过来了。   
  "解放军同志,请你谈谈这次出海的心得体会。"   
  我说:"毛主席教导我们,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我们可以出海了。"还说了什么,忘了。反正都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话。   
  第二天报纸就出来了:一张阿梅的照片,还有一篇报道。没有我,阿梅的爷爷大发脾气。   
  "妖寿啊!"他说:"自己出海了革命了,还要说我封建迷信。我是支前模范呢。"阿爷气得跑到坟地里去了。那里埋着阿梅的阿爸。   
  坟地在原来的关帝庙下头,关帝庙原先是渔民出海祭祀的。现在早就关了。   
  坟堆一排排的,全都朝着海。阿梅被阿爷拉到坟地里。   
  "知道这里面是什么?"阿爷说。   
  "知道。"   
  "是什么?""阿爸的衣服。"   
  "人呢?"   
  "海里面。""这里几百个人都在海里面啊。谁回来了?空空的。"阿爷搓着鼻子:"这都空空的。"我傻站着。几百个坟头,里面空空的,只有衣服。阿爷扔下我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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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45: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4节:海的女儿--阿梅(3)   
     
  "我阿爸出海碰到台风,船翻了。机帆船都开不动了。浪比船还高,风停了,只有板子飘回来。我们这里都是这样的,人没有了,就埋衣服。"阿梅划了一圈坟地:"都是的。好多我都认得。"   
  "你阿妈呢?"   
  "不知道。反正跟别人走了,我一生下来她就走了。我是吃鱼长大的。"   
  阿梅手里抓着一只海螺,淡黄。边上油油的。   
  "你知道我阿爸叫什么名字?阿螺。就是这个东西。"阿梅把海螺放到我耳边上:"你听听。什么响。"一种哗哗的沙沙的声音,远远的,钻耳朵。   
  "这是海的声音,海螺在想海。我们出海的时候,要吹它的。就会风平浪静。"   
  阿梅对着坟头说:"我就是要出海,拼命了,也要。"   
  阿梅写了决心书,生产队里又有几个女孩子跟着阿梅出海了。出海前,县里还来放了一场电影。是中央新闻电影纪录片厂拍的,一部反映女同志能干的电影。有一个广东的女电工上到高压线上带电作业,抓着高压线很豪迈的样子。阿梅说:"她太厉害了。"   
  阿梅没有回来。   
  海上风平浪静。阿梅到船尾拉着另一个女孩子小便。手滑。女孩子往下坠。阿梅推了她一把,自己掉下去了。就看着阿梅沉到浪花里去,没有一点声音。   
  报道组的人又来了,他们写道:阿梅在牺牲前高呼:不要管我,要抓革命促生产。阿梅的阿爷站在家门口问我:"解放军,你怕不怕出海。"   
  我不敢说。   
  "你怕不怕?"阿爷跺着脚。手里的烟杆"咣"地敲到我的帽沿上。   
  "怕的。"我朝阿爷看。"阿梅也怕的。"阿爷坐在门边上:"我知道的,她怕。"眼睛就一点点红起来:"难为情啊,解放军。"阿梅的衣服埋在她阿爸身边,面朝大海。阿梅是几百个回不来的渔民中,惟一的女人。听老乡说:"晚上的时候,这里都是鬼。那些回不了家的鬼,都在这里听大海哭。"   
  阿梅的"梅",不是梅花,是三角梅。一种开出三瓣花瓣,只能在热带生长的花。她的家门口的三角梅长得很粗很高。两种颜色:一种粉的,一种玫红的。阿梅说她喜欢玫红的。   
  回杭州的时候,我带了一盆三角梅。天太冷了,三角梅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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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45: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5节:抗美:我没法死心踏地(1)      
   
  抗美:我没法死心踏地   
  抗美像个吉普赛女郎似的。那时候正好都在看《叶赛妮亚》和《巴黎圣母院》,男兵们给她一个外号:吉普赛。简称:老塞。   
  老赛上班的时候,从来不戴帽子。军帽抓在手里,头发长长的卷卷的,自然卷,还是棕色的。走起路来,一耸一耸,免子一样在肩膀上跳着。   
  院务处一个小当兵的没见过世面,说:"这种不是咱中国的。外国种哩。"   
  院务处的张助理就骂:"你妈才是外国种,你妈汉朝的时候一定是波斯过来的。"   
  小当兵的听不懂,说:"我是陕西人。"   
  张助理乐了:"西安那个地方波斯人多了去了,不过我看你怎么也是猩猩。"   
  小当兵的鼻子朝天,灰溜溜的。   
  张助理,最近老趴在窗台上看楼下的路。抗美天天从那里走,他伸着头,唉声叹气:"美人如月在云端。"张助理是正经陆军学院毕业的,有文化,一手好文章,医院的行政工作总结都是他泡制的。现在,他伸长脖子,看路上的月亮。   
  抗美知道楼上有人喊她月亮,她懒得抬头。   
  抗美,我的邻居。分宿舍到了她这儿,留单了,一个人一间。   
  房间除了绿军被,全白。抗美在屋里走动,就看着她的卷发在白中间晃。还有那张脸,小麦色。抗美就是雪地里的一卷麦子。   
  抗美是药房的,管小动物的药理实验。   
  动物实验室在走廊最里头。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股味道,甜甜的,齁嗓子。一大排铁丝笼子,积木一样。小白鼠一窝窝住着,粉粉的耳朵和尾巴,一身软软的白毛,眼睛石榴籽似的。那都是刚搬进的。长住的就惨了。   
  抗美的事就是往小白鼠身上种肿瘤,然后天天哺食。然后一组给抗肿瘤药,一组不给药。看药起不起作用。   
  给药的、不给药的背上肚子上都长着小包。奇形怪状,大得走不动了,就趴,趴不住了,就赖。再后来,硬了。隔几天就会有一批小白鼠收起来,让卫生员拿到锅炉房烧了。   
  抗美一接手,小白鼠都土葬了。她用纸盒装好,带到后山,挖坑埋了。那块地方,没人敢去。全是肿瘤小白鼠的地盘。院务处接到抗议:"谁知道肿瘤细胞会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下雨的时候,说不定还流到水库里呢!"医务处主任说,很生气。医院后山外头就是水库,我们的饮用水源。   
  张助理就是这个时候迷上抗美了。   
  "你的心情我理解,动物是人类的朋友。他们为人类牺牲了。我们理应厚待,可是火葬也一样啊?"张助理就那么耸着肩,差不多是很马屁地看着抗美。   
  抗美不吭声,她用红绸一只只包上小白鼠。她从来不象别人那样手镊子夹,她用手。小白鼠放进盒子,然后到锅炉房,看着盒子烧光。烧锅炉的老刘师傅就陪着。   
  "这孩子遭罪。"他说的是小白鼠。他向抗美要了两只小白鼠给孩子玩,都成了寿星了。   
  抗美对我说:"每次打针都难受的不行。"   
  抗美用的是一毫升的注射器,那种蓝色的,平常用来注射疫苗,做皮试的。她就戴着大口罩,两只压在口罩上的眼睛眯着,注射器针头往小白鼠肚子上一捅。捅一个,小家伙就扭一下。抗美就闭一下眼。   
  "你不能同主任说,换一个地方干啊?"我说。   
  "回药房配药?打死也不回去。"药房里有人拼命追抗美。为她吃过五十片安定,差点完蛋。我记得那家伙,又是洗胃又是输液,醒过来的时候"依依"地哭。五大三粗的人,哭声就在鼻子里进出。   
  现在又碰上张助理了。特务一样跟踪。   
  "他们干嘛老盯着我?我有什么地方好啦?"抗美躺在床上。   
  "不知道。"我说:"可能他们就喜欢你不理他们的样子?"   
  "恨死了。"抗美坐起来。"我还不如看那些小白鼠呢。"   
  抗美会对着小白鼠说话。她藏了几只对照组的小白鼠,没种肿瘤。角落里呆着。每天喂米糖、苹果。小家伙都得了肥胖症,好玩。我下了班也跑来鼓捣这几个小胖家伙。   
  "你们都认识她了。噢?对不对?"抗美问小白鼠。伸出手指头点点小白鼠的头。我盯着小白鼠。它们没表情。   
  "它们一定是嗅出我的气味了。老鼠还能干什么?"   
  "胡说。它们是有记忆的,有表情的。"抗美很生气。她生气的时候,麦子就飞起来,空气里就是麦子的颜色。   
  范医生发现了这几只小白鼠。大喜:"嗨,这几只怎么没变化啊?"他把手伸进笼子里,揪住一只小白鼠的尾巴。拎起来,捏肚子,捏沙袋一样:"没有肿块啊。"范医生抓走了几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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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抗美:我没法死心踏地(2)         

  抗美跟在后头:"你想干什么?"   
  "解剖啊,看看里面有没有变化。这是好事啊,你是不是用了大蒜注射液了?"医院里的肿瘤攻关小组正忙着同药房一起做实验,用大蒜注射液杀癌细胞。   
  范医生把小白鼠放在实验室的大板上,劈里叭啦,套上手套。一剪子下去。小白鼠开膛破肚,没有肿块。   
  范医生一丢剪刀。血乎乎的手指头地小白鼠肚子里绕来绕去。嗨地叫起来:"好啊,看来管用啊。还得多做几个对照组。"朝肿瘤科跑得急。   
  抗美哇地一声,蹲在外头吐了。她站不起来,头发上全是眼泪。   
  张助理鬼一样浮出来了。两手夹着抗美的腰。   
  "你干什么?你干嘛?"抗美跪着,头发拖把一样在地上乱拖一气。   
  "我们别在这里,影响不好。我们外头说话。你是个军人,要注意影响。"张助理说。抱着抗美。脸上幸福死了。   
  抗美就赖在张助理肩膀上。像件披在张助理身上的衣服。   
  抗美结婚了,电闪雷鸣啊。从小白鼠上手术台到结婚,一个月不到。全院的男兵们,已婚和未婚的。洪水一样怒起来。   
  "这个狗日的,鬼心眼多啊。"药房主任长吁短叹:"那么冷的一个人,一把就让人捞走了。"   
  "作风肯定不好。"范医生说:"一定是纸包不住火了。这个张助理。闷老虎会咬人啊。"   
  "你有病啊?"我问抗美:"凭什么啊。"我在抗美的屋子里乱窜。气不过,鞋子在她的白墙划了好几道:"让你结婚去,狗爪子伸那么长。王八蛋。"   
  "你骂谁?"抗美躺着问。   
  "骂你老头。"   
  "骂好了,我不心疼。"她笑起来。从宣布结婚到现在,抗美还没笑过呢。   
  抗美把头发剪了,落了一地的麦穗。留下的短发帽子一扣都看不到了。张助理跟在后头嘀咕:"照了相再剪嘛。"他特意找军区文化部的同学要了一卷彩胶。那时候,彩胶差不多就是珍稀物种了。"哪都找不到你这样的秀发啊。"   
  恶心啊。还"秀发啊"。我都要吐了,完了。我们最美丽的麦田让日本鬼子烧了。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宁。她很愤怒地看着我:"你就不该让姓范的把小白鼠弄走。"宁伤心地说:"我一想到抗美跟这种狗人躺在一张床上就受不了。气死我了,搞不好没多久还要给她接产呢。"   
  总的感觉就是部落里最美丽的酋长让别人抢了。   
  抗美回来了,发了喜糖。一间宿舍里一包,每包十颗。头发还是塞在帽子里。从家里走到动物实验室,从来没看到张助理同她在一起。   
  风声是从药房主任那里传出来的。   
  张助理同别人说:"这个女人冷得象冰一样,碰碰都不行。"说这话的时候,他鼻青脸肿的。   
  "她打你啦?"药房主任说。   
  "打是轻的,她一看到我就说胡话。我吓得啥也干不成。"   
  "啥叫啥也干不成。"   
  "那还有啥?"   
  药房主任大悟。捶胸跺足:"中看不中用啊。"谁中看?谁不中用?不知道。   
  我蹲在实验室。磨叽了好久。哼哼着:"你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抗美头都不抬。   
  "他们都在说你呢。"   
  "说好了,我早知道了,讨厌。你走开点,别妨碍我。"   
  我连老鼠都不是了,灰灰地往外蹭。   
  "你知道什么?"抗美在后头说:"他一碰我,我就看到小白鼠肚子里的东西。"   
  抗美头顶着铁笼子哇哇地哭:"我没法死心踏地爱一个人啊。"那些胖胖的小家伙都站起来了,哭丧脸看着抗美。   
  抗美是爸爸赴朝作战之前生的,她的弟弟是停战协议签下的时候生的,叫援朝。   
  抗美的爸爸第一眼看到张助理的时候就说了:"你这小子。"没有下文。不知道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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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47: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7节:抗美的第二个故事--听天由命(1)        

  抗美的第二个故事--听天由命   
  抗美的故事是两个人的故事,当然有文学成份。我原不想写下去,是有一点顾忌。因为,结局不怎么好。   
  张助理把抗美抱出动物实验室,抗美就那么可怜巴巴地趴在他身上。   
  张助理说:"咱们把它们埋了。"他手里血糊糊地抓着几只小白鼠。   
  "肚子都张着呢。"抗美说。   
  张助理找了手术室的林,两人穿针引线,把这几个小家伙缝了。总算是落了个全尸,老刘师傅帮着火葬了。   
  整个过程,抗美像个木头。除了哭,啥不会。   
  晚上,张助理找到抗美。站在窗外说:"你一个人怎么过呢?连个伴都没有。我跟你作个伴。"   
  抗美还是哭。   
  张助理又说:"你要不干就算了,哭得人难受。"就走了。   
  药房主任找到抗美说:"你看全院就张助理对你最关心了,你还摆什么架子啊?个人问题早晚要解决的,对不对?人家是大学生呢。"   
  两人结婚去了,全院地震一样。   
  抗美和张助理的房子在家属区,从来没人听到里面有什么响动。屋子里好像只有空气。   
  张助理对药房主主任说:"我这个男人不行,没用。"   
  药房主任就叹气:"我把你害了。"   
  张助理就眼睛红红的:"我就是太浪漫了,过日子不是这么回事。"   
  抗美对我说:"我就是没法死心踏地啊。我老是看到那些血糊的小家伙。他一靠近我,我就看到。"   
  抗美的声音凉凉的贴着我的背,我的背都发麻了。   
  宁问抗美:"你真的什么也没做啊?我以为你怀孕了才急着结婚呢。"宁当然有资格了,她是标准的贤妻良母,宝宝都好几个月了。   
  这才知道,抗美只要张助理靠近,就小声说:"它们的肚子里全是血,我害怕,你别碰它们。"眼睛就瞪着张助理的后背,张助理就朝后看。再看抗美,一脸惊恐。   
  "你让我有什么办法?我快吓出病了。"张助理对药房主任说。   
  抗美找到了门诊主任,说:"我想开一些安定。"   
  主任眼都直了:"你这是干什么?别想不开啊。都是当兵的,有话直说好了。别这么神叨叨的啊。"   
  抗美说:"你放心,我不会干傻事的,我就开两片。"   
  只是催眠剂量。   
  晚上。抗美睡得死人一样,张助理总算做了丈夫。   
  上班的时候,他心事重重的。后来听人说,张助理对抗美说:"你可别怨我啊。"抗美不吭声。   
  抗美的肚子一天天高起来,脸上一边一个妊娠斑。短发还是塞在帽子里。   
  张助理做了好几坛子泡菜,四川人,天生的厨子。整天看着张助理摸黑出门上市区买菜,破永久车咔咔乱响地窜出大门。半个小时后,车屁股后头一篮菜,五花八门,每天就看着他跑进跑出。家门从来不开。说是怕外头的声音吵了抗美休息。厨房永远是张助理的地盘。走哪,身上就是一股油烟味。   
  "这个老子不好当啊。"他幸福地到处说:"我们抗美口味可挑了。"到后来。老家的娘也来了,门口挑出了一大排腌货,太阳底下,风一吹,晃来晃去。狗老是在下头发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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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47:4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8节:抗美的第二个故事--听天由命(2)      
   
  除了做围产期检查。抗美几乎不同别人说话。   
  我实地是忍不住了:"你这人是不是有一点抑郁症啊?"   
  她从检查床上会起来,边穿裤子边扭着身子说:"你才抑郁呢?都这样了。我还说什么?"   
  宁对我说:"这个人就不该成家。她对谁都不关心。"说这话的时候,宁抱着她的宝宝:"张助理苦头在后头呢。"   
  抗美生了。惊天动地。头直往墙上撞。   
  张助理坐在走廊里,一脸死色:"女人生孩子就这么苦啊?"   
  他娘抱着张助理说:"女人都这样,叫就没事,不叫就有事了。"   
  张助理就绷着脸听抗美叫:不叫,一身汗;叫,一脸汗。最后,抱着娘说:"我们不生了行不行?"   
  娘说:"这是瓜熟蒂落的事情嘛。"四川话说起来,唱戏一样。   
  孩子出来了,呱呱叫着。小鸭子似地,一个女婴。   
  抗美对我说:"叫他进来。"   
  张助理软软地走进来。   
  张助理伸出手去,给抗美理头发,头发全湿了。   
  张助理的脸被抗美打了一巴掌。   
  抗美出月子了,人胖了一大圈。从来没看到她抱小孩子,孩子总是张助理抱着。有太阳的日子里,张助理抱着宝宝晒太阳,张助理娘抱着脸盆晒尿布,抗美坐在太阳下,眼迷着。   
  张助理好长时间里对碰到的人说:"我头疼。"   
  大家都说:"是啊。"那是。碰上这样的老婆,头不疼不是男人了。   
  张助理头疼得不行了,跑到内科看病。主任说:"你为什么歪着头?"   
  张助理说:"我不是要歪,疼得不行,歪着舒服一点。"   
  主任说:"你拍个片子吧。"那时还没有核磁共振呢。   
  张助理的脑袋里有一块阴影。   
  张助理到了上海长征医院做手术,抗美陪着。   
  手术只做了一半。有一小块肿瘤拿不出来。在下丘脑。(后来我想,如果有珈玛刀,哪还会有后头的事情呢?)下丘脑是人体主管生命的中枢。呼吸心跳都在那里管着,轻易不能碰的啊。   
  张助理在轮椅里坐了半年,每天就看着抗美。抗美给他洗脸、洗脚、喂饭、喂水、换尿布、换衣服。他老是流口水,话也说不清。噜噜的。抗美就说:"我听得懂,你别说了,我知道。"   
  抗美手脚麻利。每天看着她天黑着就出门,骑着破永久车。回来的时候,车屁股后头的篮子里总的一条鱼。抗美说:"我们老张喜欢吃鱼。"   
  张助理咽不下多少鱼了,他的肿瘤转移到肺和肝了。他浑身疼。夜里总是叫个不停,止痛针也不管用了。   
  抗美就坐在一边,用手巾给张助理擦汗:"你不舒服就叫好了。我不怕。"   
  张助理就伸手摸抗美。   
  抗美让他的手在自己手上磨着,张助理的手干干的只留着皮的骨头了。张助理的脚亮亮的包着一层水,他全身衰竭了。   
  张助理装进了一个盒子里,一张上了彩的照片,是结婚照。抗美把它剪了,放在盒子上。   
  我和宁去看抗美。张助理的娘缩在墙边上。很小声地说:"我的娃娃,我的娃娃。"脸上干干的,她叫张助理是"娃娃"。   
  抗美看着盒子说:"他真的很疼我的。"   
  抗美抱着宝宝,看着我:"她很像爸爸。"   
  宝宝像张助理,白白胖胖的,一头黑发。想到张助理那时说:"头发要是像妈多好啊。"   
  女人都虚荣。虚荣心是造物主给女人特意送的礼物。女人一虚荣,世界就美丽。因为虚荣,她们必须处处留心,尽量让自己与众不同,所以才会有了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天下。所以男人中才会涌现出那么好的服装设计师、造型师、调酒师、钢琴师、大厨师等等,反正让女人们享尽虚荣带来的快乐。   
  我们那个时代的虚荣本质上是与现在一样的。只不过形式上小心谨慎多了。革命竟然就革不掉女人的虚荣,那就别指望其它力量可以办到了。不过,我一直不认为女人虚荣是什么不好的品质。有的时候,她们的虚荣让人觉得世事无常,五彩缤纷,而且很可爱。当然也有让人掉泪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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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48: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19节:山村美女(1)      
   
  山村美女   
  一九七一年冬,九一三事件后,后勤说要到基层去招女兵,别老是盯着城市兵和干部子弟。所里通知我和护士长跟着于医生参加军区的接兵组,一块到江西去接新兵。   
  我刚服役期满,有这样的出差机会,全体女兵都眼馋了。   
  所长说:"让这家伙去接兵,是因为她能喝酒。"   
  喝酒是因为司务长得了皮肤病,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个方子,用高梁当引子。一大碗。大夏天的,太渴。我到伙房找水,看到了那只碗。我喝了,觉得水的味道不正,有点辣。没什么其它的感觉。司务长回来看到碗空了,大骂:"哪个免崽子,喝了老子的高梁。"别人告诉他看到我喝了一碗水。他冲到生产组。我正同肖班长他们一起翻地瓜藤,一通臭骂。   
  "你找死啊你!那是我泡药的高梁!"   
  所长知道了。高兴。"八一节"就带着我同别人干杯。百战百胜。敌军基本上就是没正面冲突就垮了。   
  接兵就得同当地的人武干部拼酒,才能把自己看中的兵带走。这跟老规定似的。于医生不会喝,护士长只能来一点。接兵的组长说,你们得弄一个会喝的,还得是女兵。整死他个狗娘养的。   
  到了江西。那地方出四特酒,我一个人十八杯,(半两一杯)。县武装部长和政委被喝翻了。一个躺在桌子下头,一个被两人架着哭泣走了。晚上我的肚子疼得不行,拉血。护士长把我送到县医院,酒精过敏引起的肠粘膜剥离,差点穿孔。小命差点丢在江西老区了。从此与酒无缘。   
  于医生告诉我,人武部同意我们带走中央五七干校的两个女孩子当兵。但是得带一个公社干部的女孩子。公社人武部长赶来了。说:"我们公社的干部子弟就是莲最好了。莲的妈妈是妇女主任。"   
  我们才知道,莲在的那个生产大队,红军的时候扩红走的人最多,基本上都死在长征路了。解放后,送的兵越来越少,兵源不合格,因为近亲结婚的人很多。   
  我看到了莲。她是惟一推荐的女兵人选。漂亮。尖尖的下巴。眼睛大得可以看到天空的倒影。人武部长告诉我们:她姐姐是县里采茶剧团的主角,演李铁梅。   
  新兵来得太少。组成一个新兵班。我带她们。   
  莲老是跟不上趟。早操最晚一个到,总是集合完了听到她在外头喊:"报告。"   
  生产组劳动挑水浇地。她不会挑担子。五七干校的那两个兵行。扁担不离肩,左边桶下了水池一晃,提上来一桶。右边一晃,又是一桶。站直了身子,小碎步迈着,扎实。   
  莲对我说:"我从来不挑水的。我家里有三个哥哥挑水。我们公社的干部子弟都不干活的。"   
  五七干校来的那两个新兵就笑。   
  莲不高兴了:"她们笑什么?她们都是走资派的子女。我要同他们划清界线。"   
  我们那个时候,父亲是红军的、长征的,将军的,漫山遍野。谁都得给我好好表现。表现不好照样走人,退伍。不稀罕。碰上莲这样的高干子弟,所长都不能说什么。"天真。"所长说:"好好培养,贫下中农的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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