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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施世游

ZT柳叶刀著:《向记忆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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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48: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0节:山村美女(2)      
  
  生产组在海边,风大。我们都吹得像渔民,黑得自己都讨厌自己了。莲吹不黑。小脸吹得又红又白。让人眼红。她老是对着水田照镜子:"班长,什么时候让我到镇里照张相啊。"   
  莲到了镇里照相馆照了一张一寸照片。很灿烂。一星期后,女兵们在照相馆的大橱窗里看到了莲的照片。放大的。足足有解放军画报那么大。莲去了小镇照相馆讨,人家说:"拿五块钱来。"我看了。对照相馆的人说:"你等着。"   
  我和莲到了政治处打了一张证明:XXX同志系我部野战二所内科战士。中国人民解放军XXX野战医院政治处。   
  我们拿回了照片。莲把照片挂在墙上。照片上了颜色了。军装涂成了鸡尿黄,脸蛋抹得红红的。嘴也是。   
  女兵们都笑。特别是那些大城市来的兵。莲问我:"她们为什么笑我?"我说:"你把照片收起来了。我就告诉你。"   
  莲把照片抱在怀里。   
  "她们都是从北京上海来的。好照片见得多了。笑你不是很正常吗?"   
  "她们没有我好看。"   
  我说:"那肯定的。你最好看了。"   
  莲戴军帽总是往后扣在后脑勺上,前面留着厚厚的刘海。两只小辫子按内务条令不过肩。我们几个老兵戴帽子就扣在头上,不留刘海。特别是我,老远看男女不分。   
  让司务长说起来,这个小老表妹子,漂亮得狠。   
  新兵班结束。莲到了内科当卫生员。她有什么事都找我。一口一个班长。   
  "班长,她们都瞧不起人。"莲说:"你们城里人都穿奶罩。就瞧不起人。"   
  我大笑。莲比我还大二岁,就是不戴胸罩。早上跑操的时候,胸前抖得厉害。男兵老是看,她自己还不觉得。   
  星期天请了假,带莲上小镇子里买胸罩。小镇没有,只能跨过现在被评为文化遗产的五里桥去另一个大点的镇子。找了一个女营业员,买了两个八十五公分的。回来一戴正好。   
  莲朋友很少,除了我就是同她一起参军的北京兵。晚饭后,我们就到后山的金钱松林里散步。她会倒着走在我们前头对我们说:"想不想听我唱歌?我好会唱的。"   
  于是就唱。   
  "井岗山上哟荷嘿太阳红罗哎,太阳就是毛泽东哎。"   
  "五彩云霞空中飘,红军从咱家乡过。"   
  她唱歌带着一点小嗓,可以听到一丝气从她的嗓子里窜出来,声音就变得很柔软。从高高的金钱松林里冒出来,整个后山都是她的世界了。   
  可是,莲在病房不愿意伺候病人,怕。   
  卫生员是干什么的?端尿端屎、扫地洗痰盂、送饭送菜、给病人洗脸洗澡。多了。就是给病人当保姆。不想干?请走。   
  "班长,那些病人好脏哦。吃不消的。"莲说。   
  "吃不消也要吃啊。你想不想去军校读书啊?"   
  "想是想,就是怕。"   
  "怕也要干。就当是你亲妈。"   
  "我妈妈从来不叫我干这种丢人的事情。"   
  终于有一天,莲把一个伤员的便盆打翻了,不去替病人收拾,自己蹲在地上吐起来。   
  所长说,不行就退伍吧。   
  后勤的一位首长说话了:"毛主席说,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贫下中农的后代要重点培养。不适合当卫生员就送军校去学护士。"   
  莲走了。   
  我还在病房当我的卫生员。她对我说:"班长。你要好好表现。也去读书。"   
  再看到莲是我从军校回去到医院。莲告诉我,她提干了,一个月五十四块五。她戴了一块上海表,穿了一件淡黄的的确良衬衣。我在学校也提干了,就是不敢穿的确良,怕别人说自己搞特殊化,照旧是发的棉布衬衫。手表也不敢戴,放在抽屉里。那是一块越战军用侦察手表,黑色,有方位刻度,夜光。防四十米深水。莲看到了。说不好看。还是上海表洋气。她的被子也换了,托人从杭州买了一条红的绸缎被面。我还是军用被子。我喜欢那种绿色。         
虫工木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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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49: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1节:山村美女(3)         

  因为看书,晚上我喜欢冲咖啡喝。莲看到了。她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喝这种东西。我说:"提神。小时候就喝。"   
  "什么样的人喝呢?"   
  我开玩笑说:"资产阶级。"   
  莲同别人说:"资产阶级喝咖啡有什么意思,中药一样的东西。"   
  她的话被别当成了笑话。   
  周末的时候,女兵们常常在一起做饭。莲老是被别人排挤在外。干校的那两个女兵对我说:"我们在江西的时候,人家真是对我们好。"   
  于是,莲成了我们的饭友。她不会做菜。我老是炒一大盆红辣椒给她,莲就笑。眼睛还是清清的可以看到天空的倒影。   
  莲突然间就买了好几只锅子。我发现她常常在中饭过后很久,到食堂去买上一锅饭,往后门走。   
  我问莲。莲总是不肯说。问急了,她说:"说了,你们城市兵会看不起我的。"   
  "向毛主席保证。"   
  她带我去了后门,那里有一个老人和一个男孩子。看到莲,他们都站起来了。看到我,他们又挤到一起。   
  老头掏出一张纸对我说:"我们有证明的。"   
  我没问什么啊?   
  纸上写着的大概意思是:XXX系我生产队贫农,因生活困难,外出讨饭。"外出讨饭"几个字我绝不会忘记。   
  "你们好回去了。不要老是在这里,现在不是包产到户了吗?"莲对他们说。"再不回去,我不送饭了。"   
  回来的路上,莲告诉我,那两个人是她无意中看到的。太可怜了。就买饭给他们吃。   
  "以后怎么办呢?"她问我。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两个人不再来了。   
  莲老是对我说:"你们城市兵看不起我们农村兵。"   
  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她努力把自己打扮起来,什么衣服穿到她的身上都好看。真的。从外表上,她同城市兵没什么两样。可是她还是说那句话。听得我都烦了。   
  莲是医院里第一个穿高跟鞋的女兵。从上海买的。第一个有两个喇叭录音机的人。她唱的《小城故事》和邓丽君好有一拼,至少男兵们看她的眼神都不对。莲找了一个对象,军里的参谋。   
  可是莲出事了。病房里是不允许穿高跟鞋的,我们都是穿解放鞋和布鞋。这样不影响病人。莲不干,她嗒嗒嗒地走。挺着胸。出事的时候,我正好走进病房走廊,她正面过来。她滑倒了。水磨石的地板多滑啊,卫生员又刚擦过地。   
  她就那么一下子撞到了地上。治疗盘里的针管飞了一地。我像是看到了慢动作,一个剪影慢慢地倒下来。   
  莲是飞快地撞到地面的。我们都喊了一声,以为她会站起来。   
  她没有站起来。莲脑干损伤。   
  手术做了好几个小时。莲出来的时候,头发没有了,包着厚厚的敷料。   
  她上了呼吸机。脑干是主管人的心跳呼吸系统的中枢,损伤是致命的,有的人可能一辈子就那么躺着,有的人很快就失去一切生命体征。   
  莲除了没有自主呼吸,其它生命体征都是正常的。   
  我站在莲边上问:"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她的眼睛微睁着没有反应。   
  想到了莲那个时候对我说:"想不想听我唱歌,我唱歌很好听哦。"   
  眼睛酸酸的。两个北京兵也来了。我们就那么站着。听着呼吸机的丝丝声。   
  莲的未婚夫来了。一个很结实的男军人。他站着,摸着莲的手,不住地抖。   
  我们看到莲的眼睫毛抖起来,眼角慢慢地沁出一点泪。   
  我们都被泪骗了。莲的病情一下子恶化了。她出现了继发性的颅内出血。   
  心跳很快就没有了。呼吸机的工作变得毫无意义。两天后,莲不再有任何生命体征了。   
  我们收拾莲的东西。我看到了她的那张从照相馆拿回的照片。那年她才十九岁。很多不太同她来往的女兵突然就想到了莲过去的样子。真美的一个小女兵。   
  莲是我叫她的。她的名字一当兵就改了。叫志军。在家叫莲花。   
  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好事情。干活、做家务、聚会、吵架、高兴、哭。那是因为你有生命。至于死,谁都躲不了。不知道了,还痛苦什么?   
  怕死,是另外一回事。谁敢轻易说自己对死无所谓?对死,有的人有一种傲慢的态度。可是,傲慢和害怕,可以是一对亲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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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49: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2节:寻找有尊严的死(1)        

  寻找有尊严的死   
  因为一次感冒,我住了院,竟然是心肌炎。   
  那一年很多人得这个病,对它的恐慌不在今天的禽流感之下。我就处理过一个二十岁的空军小战士。发烧住院,一周后一切正常,闹着要出院。办好了手续,小伙子拿着自己的一只网兜,连蹦带跳地窜过病房走廊,就听到一声"咣当",他栽在了走廊里。什么都没有了,猝死,死于病毒性心肌炎。这是一个常发于青年人的疾病。为了保证治疗,我被转到了上级医院。   
  在那儿我认识了萍。   
  萍是一个系统性红斑狼疮患者。我和她隔一张床。   
  看到我的床靠窗,她眼盯着窗外说:"所有的特权都会在每一个受益者身上放大到极致。所以我们要反对资产阶级特权。"   
  身为医生,病人见的多了。我躺在床上看她,怪啊,我怎么就没看到红斑狼疮病人常见的典型蝴蝶斑?   
  想到内科学上的那张红斑狼疮患者的照片,一脸麻木,鼻子两边大大的两块斑,像两只蝴蝶翅膀。这张照片成为班里的很多男兵嘲笑女兵的工具。因为红斑狼疮这种胶原性疾病多见于青年女性。它是累及全身的不明原因的疾病,严重的会引起内脏病变。   
  萍的脸白里透红,她的鼻子长得特别直,不像黄种人常常会有鼻中隔歪曲的遗憾。   
  我们的解剖教官曾经对我们说过,世界上只有印地安人的鼻子是正的。因为他们的婴儿从来就不准侧卧,只能正卧。所以他们的鼻中隔不受地心引力的影响。"一个人漂不漂亮,鼻子占了一半。"教官说这话的时候,我们都在笑。因为他长了一只歪曲明显的鹰勾鼻。   
  现在我终于在黄种人中找到了一个鼻中隔端正的人!   
  萍的最大本事就是挖苦人。   
  胶原疾病是一种发病机制不明的疾病,临床上只能是对症治疗,常规用的是激素。激素治疗又是一种特别会让人变形的治疗,比方说服用一个疗程的药物后,有的人就会出现"满月脸、水牛背、多毛症"。   
  看看内科的那些用激素的病人,一个个鼓着脸,有的小孩子下巴飘着软软的黄黄的细毛。这种形象落在女人身上是很糟蹋人的。   
  同病房有个叫素华的病人,据说她曾经是一个苗条清秀的女人,几个疗程下来已经是面目全非。常常对着镜子长吁短叹。   
  萍就说:"一切矛盾中,外因通过内因起作用,内因是起关键作用。你早晚就会是这个样子。与其将来痛苦不如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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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50: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3节:寻找有尊严的死(2)     
   
  好端端地让素华一场掩面大哭。萍只是冷笑。   
  对我,她也不客气。   
  "前段时间我们病房里死了好几个心肌炎的病人。"她抱着一本书说:"你觉得你会步他们的后尘吗?"   
  我说:"我不知道,通常都是猝死,所以不会太痛苦吧?"   
  她照常冷笑。   
  实在是受不了啦,我跑到医生办公室找到同学,说:"你把萍的病例给我看一下。"按规则,病人无权看病历,这是医疗档案,可谁让我是医生,而且还是同学。   
  萍的病历让我惊心动魄。她是军区通信连的一个排长,也是一个老病号了,尽管在她的体表看不出什么很典型的红斑狼疮,但她的肾脏已经受到了损害,她的血生化很不正常,她还做过脊柱穿刺,现在她正在服用环磷酰安。这是一种免疫抑制药,我们也用在癌症病人身上。   
  "我们打算给她上强的松,可是她不同意。"同学说。   
  我不再对她的冷嘲热讽反感。我反而对她异常感兴趣,我不知道我这种好奇心是不是一种缺德。她喜欢读书,几乎对拿到手的每种书都感兴趣。这几天她看的是药物学。她突然问我:   
  "我这种病用了强的松是不是会引起继发性感染?"   
  "不是继发性,是撤退性感染。也就是说停药的过程要缓缓的,一点点减量,不能一下子停了。否则会发生感染。"   
  "会死吗?"   
  "任何疾病都可能会死。"   
  她沉默了。素华在那一边大声抽鼻子。萍突然大怒:"你这个人真让人讨厌!"   
  萍搓着手,我发现她的双手发白,是那种末梢循环不好的发白,而且有一点肿胀。   
  "你在看我的手。我知道你是医生。你在研究我。"她冷笑说。萍冷笑起来异常漂亮,用现在的说法叫做凄美。   
  晚上,我觉得眼前有一个东西,猛地睁眼,萍站在我床前,弯着腰看我。月光映在她的白脸和病号服上,惨淡得很。   
  我想坐起来,她按住我说:"你胆子真大。听说盯着睡着的人,那个人会被盯醒的。"   
  她坐在我床边,抓住我的手,她的手真够凉的。   
  "免疫抑制药是不是会影响性欲?"她问。   
  "不会吧?"我还是个女光棍,又没吃过这种药,怎么知道。"听说是不会,不过也有人吃的时间长了会影响生育。"我想到了我们科里的那些用环磷酰安的病人。没人会问这样的事情。   
  "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月经了。"她说:"这是不是药物引起的闭经?"   
  这家伙神了,药物学我在学校里考了九十五分。她只会比我高。环磷酰安是会引起卵巢功能抑制的。"可是你不能停药啊。"我说:"要不然你试着上强的松?"   
  半夜里进行这样的对话,真的是郁闷啊。   
  "你说我会像她那样吗?那种形象我是死都不会接受的。"   
  可是,她很快就开始脱发了,每天她都很小心地梳头,真的是"惜毛如金"。持续消瘦,吃不下饭。免疫抑制药本来就是会让病人反胃的。这是因为药物干扰胃肠细胞分裂和修复而引起的恶心、呕吐。   
  我倒是病情日见好转,吃得香睡得着,每天还顶着星星去长跑。那天晚上的交谈并没有让我们变得亲近,她反而尽量避免同我单独呆在病房里。   
  我出院了。也许我再也不会遇到这个人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放不下心来。   
  我一直相信有一种东西是会捉弄人的,这种东西不是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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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51: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4节:寻找有尊严的死(3)         

  冬天的时候,门诊送来一个病人。是萍。   
  她的样子很糟糕。   
  门诊病历上写着:神情抑郁、持续低烧、腹泻、排尿困难、头痛、伴有幻听。   
  站在她面前,我想笑一下,没笑出来。我说:"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   
  "我想到了。你住院时,一听说你的单位我就想到了。"她说,脸上是两块高出皮肤的红斑。头发已经稀少得像一个老太太。   
  当年,在我查到的资料里显示:系统性红斑狼疮是无法治愈的。死亡率很高。   
  我知道了她在我出院没多久也出院了,她的出院证上写着:病人坚决要求出院。   
  她回到了她的老家,一个福建北部山区的小山村。这个小山村离我们院大约是一百里路。汽车是到不了那个村子的。她开始自己治疗,用的是强的松。药是她的家人到县医院去买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停止了用药。然后就是感染,一切都如同那天晚上她问的那些话。   
  病在一点点地抽丝一样抽走了萍的活力。   
  "我是不是很快就会死的?"她问我。   
  我不想骗她。可是记得有一个名人说过:有的时候在病人面前善意的欺骗是可以原谅的。   
  "你不会骗我是吧?"她说:"想同你说个事情。想听吗?"   
  我点点头,坐下来。   
  "我很恨一个人。我恨我妈妈。我从小被她送到乡下奶奶家里养,上小学了才回到她身边。她总是找机会打我。有一次她生煤球炉把火钳烧得很烫让我去拿,我的手被烫焦了。"   
  她伸出左手给我看:"我是左撇子,她讨厌。我一直希望她死。后来我找到了机会,我把卫生所发的老鼠药放到稀饭里,可是后来我还是倒掉了,我怕爸爸和弟妹也死。我好后悔啊。"   
  "我和我们的指导员好。你知道吧?他有一个乡下老婆,很难看。我和他什么事情都做过了。我喜欢他睡觉的样子。我知道他不会娶我的。我好后悔啊。"   
  "为什么死的是我呢?"   
  这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整个抢救是残忍的。这完全就是做给那些站在病房外的人看的。   
  当护士把萍身上所有的管子拔出来的时候,她真是遍体鳞伤。   
  病房外有一个女人大声哭起来了。这是她的妈妈,眉清目秀。我走过去对她喝道:   
  "不要在病房里哭!影响其他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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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51: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5节:记忆中的格格奶(1)        

  第二部分:艰难的时世   
  现在想起来,1966年的夏天好像就没有过。我天天穿着长袖,怕挨打也怕看别人挨打。那个时候,我看到了太多的不能忘记的事情。每一次出门,妈妈都让我在手腕上扎一条手绢,怕被别人打破了头好包一下。还有就是穿胶鞋,这样跑起来快一点。   
  但是,人性真是残忍,我也一样,还是很想看。很多小孩子就是这么看着学会打人的,下手真狠。我只是不敢打。只干过一件事,把墨水倒到一个阿姨的脸上。到现在也不能原谅自己,因为她已经没机会听我的忏悔了。最近的一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格拉斯写了一部书,《剥洋葱》。生活就是这样,常常因为剥开了一颗洋葱,受不了,就会流泪。名人可以在各种场合炒自己,写名人的人也跟着出名。小人物呢?   
  我用这样的方式纪念我认识的小人物。有的人不高兴了,这也好。火葬是让一个人的肉体完全离开的方式。我用我的火葬场让那些可恶的年代远离我们,让我的小人物们像凤凰一样重生。   
  记忆中的格格奶奶   
  我们学校是大清光绪年就有的。是最早的学习西学的中学堂之一。上中学的时候,我是从五年级直接升上的,那年我不到十一周岁。   
  学校门口有两棵巨大的樟树。进校要爬坡,坡上还有两棵巨大的樟树,里面有洞,可以钻进去好几个人。学校的教学区和宿舍分在山坡的两边,都围着围墙。宿舍区的大门上弧形的图案,是西洋雕塑,清代留下的。   
  在这个画面下面有一个小摊子,坐在小摊子后面的是一个老奶奶。   
  老奶奶穿着蓝褂子,大襟的,领子很高,上面围着绣了一圈小花。老奶奶的头发梳得很亮,一丝不乱,拢在后头,有一根红线绕在中间,然后穿一把银钗子。银钗子很漂亮,上面有鸟还衔着链子。之所以知道是银的,是因为我有一天终于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笑起来说:"好看啊?"   
  "好看。"我又摸了一下。   
  "银的。"她把我摸歪的银钗扶正。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银,过去都是听说。   
  学校带我们去参观一个地主庄园:墙有几丈高,看得头晕。地主家里有一个晒金台,专门晒银子的。老百姓说当年的一个人不知怎么就进了这个地方,看到那么多的银子,一下子就疯了。见人就是一句话:"没服。"(当地话,意思是不服气。)这事成了阶级教育的生动事例。我们都喊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回到学校还要写心得体会,我写了:我坚决不会要地主的银子。   
  "地主有很多银子的。"我想起那个庄园。   
  奶奶不说话了,忙她的小摊。   
  小摊是卖零食的:一个小小的木柜,盖着一个玻璃罩,里面有很多格子,格子里放着洋桃片、咸橄榄、蜜杨梅、山楂片、糖球、还有一小包一小包的爆米花。运气好的话,米花里还有铁皮小剪刀可以玩。这些东西,一分钱到三分钱。我把妈妈给我买铅笔的钱省下来买这些好吃的。   
  只要有同学走过去,奶奶就会站起来,笑咪咪的。她站得急的时候,身子会晃一晃。因为奶奶是小脚。   
  奶奶的小脚只有我的铅笔盒一半大。白的袜子,鞋帮是尖的,总是蓝颜色。上面绣着花,荷花最多。有的花我不认识。熟了,我就会问奶奶。   
  "这是牡丹、这是桂花、这是凤仙,凤仙加了明矾可以染指甲。"   
  第二天,我去买桃片。奶奶拿出一个百雀羚的香油盒,打开,里面是一团红红的东西。她说:"这是凤仙花,我给你染。"   
  我的手指尖慢慢红起来了,漂亮得要死。回家路上都不敢碰衣服,就这么扎着手往家里走。   
  妈妈看到了,说:"你怎么回事。"   
  我伸出手:"奶奶给我染的。"   
  妈妈听了,叹口气:"你不知道她住在我们后面?"   
  写周记的时候,我用了"喜出望外"形容我的心情,老师在下面还打了红圈,这是好词好句的标记。   
  奶奶就住在我们机关外的一幢老房子里面,门朝南开,老是关着。墙边上有一块石碑写着:泰山石敢当、金界。我得绕一大圈才能进去。   
  第一次进去,觉得院子里很凉。一个大大的天井,四边是刻着图案的石条。正中的大堂里全是花格子,两边厢房也是花格子。现在想起来,至少是清康熙爷时代的文物,还不得让文物贩子二十四小时惦记着?   
  天井里有两口大水缸,我要踮着脚才能看到里面的东西,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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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52: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6节:记忆中的格格奶(2)         

  进天井要经过两道门,然后就是一个壁照,写着一个福字。贴着福字的是一大堆的花草,我一盆都不认得。   
  中堂的条案上面有一个香炉,一个圆桌。还有一个可以走出小人的钟。   
  奶奶告诉我这是八仙桌,明代的。对明代,我没有任何感觉,我问她:是十三陵宫殿的那个明代吗?我看过这个电影。   
  奶奶做着绣花,听到我说这样的话,又笑起来。她的牙很白,整整齐齐的。奶奶的花绣得很好。绣花厂老是有人找她,请她绣一个样品,大家学着绣。奶奶除了摆小摊就是绣花了。   
  奶奶绣花绷很大,有半张床那么大。她就趴在上面,戴着老花镜。太阳从天井外头照进来,照在绣花绷上。太阳动了位置,她就移一下绣花绷。奶奶家里有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也很老。他们就帮着奶奶移。后为我知道,他们是奶奶家里的佣人,在奶奶家里很多年了,解放以前就在了。   
  我回家把看到的告诉妈妈。妈妈说:"她一定是格格。"   
  "格格是什么东西?"   
  "格格就是小姐,可以到宫里去的。"   
  我听不懂,等我懂的时候,我已经不能看到那些演格格的人了,不敢看,怕丢人。   
  "你怎么知道奶奶是格格?"   
  "你看她的鞋子就知道了。"   
  我跑到奶奶家,我对她说:"你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鞋子?"   
  奶奶趴在绣花绷上,听到我的话,很吃惊。她低头看自己的脚。那个老女人走过来推我:"小东西不懂事,谁叫你来问的?"还说了一些话,我听不懂,一定是很不中听的。   
  奶奶把她的脚伸到我跟前,我蹲下来,很仔细地看。我看到了奶奶的鞋底心有一块小木块。奶奶走路的时候,整个人是踩在这块木块上的,太了不起了,奶奶每天是在表演杂技啊。街上包小脚的奶奶那个时候还是常常见到的,可是我没见过鞋底心放木块的。   
  "这样走路,人就摇摇摆摆。风吹花骨朵的时候,花骨朵就是摇摇摆摆的。"奶奶还是笑。她好像从来就是笑着。   
  "我教你绣花,好不好?"   
  我当然乐意,每天晚上就到她这里来,那个时候好像没什么功课,在学校里就做完了。   
  灯挂在头上,黄黄的一圈落在正厅里。奶奶拿一个小花绷,把一块白色的手绢绷在上面。她不用描花样,针到了样子就到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在灯下穿针的样子,一根线劈两根,放在嘴里抿抿,举起来,对着电灯,一下子就穿过去了。像是从光芒中间穿过一样,针和线都闪着彩。   
  后来,我在医院帮那些急猴猴地想嫁出的人绣枕套,飞针走钱,端得好功夫。全是格格奶奶真传。   
  我开始叫她格格奶奶,最让我入迷的不是格格奶奶的绣花功夫。   
  入迷的是做糖球。   
  那个老男人把一大堆从乡下买来的土糖熬成透明的琥珀一样亮的糖浆,半冷的时候用棒子搅啊搅,然后套到一根木棍上,然后像拉面线一样拉,一遍遍地拉。呼呼的响。最后就摔到面板上,搓成一条细细的糖棒。   
  格格奶奶拿着大剪刀,喀喀喀喀,一刀一颗糖块。再放上炒熟的米粉。格格奶奶的功夫就出来了。她把糖块放在一只大大的竹匾里,不停地晃啊摇啊。天井里就是哗哗的声音,跟下雨一样。   
  糖块变成了糖球,她把它们装到一只大的玻璃缸里。那缸子我还记得有一个铁盖,上面有一个骑车的外国人。自行车前轮小后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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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记忆中的格格奶(3)         

  第二天,糖块就摆在小摊上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了不花钱的客人了。有时我会炫耀自己,带同学来拿些糖。那糖一分钱一颗,格格奶奶总是笑着,拿一张草纸把糖包好,草纸不怕潮。   
  到现在我还记得比我大很多的雯对我说话时的样子,她上高中了。她说:"到晚上十二点,全城的牛鬼蛇神的门都被敲响了。我们是集体行动,破四旧。"她说这话的时候,还举起手做了一个急促敲门的动作,我记得她的手指很白,弯起来的时候,半透明的。   
  那年是1966年。   
  破四旧。第一个跑到我们家的是地委的一个阿姨,她拿着一包东西:金耳环、金戒指、玉佩、玉手镯。我们家是军人,东西放在这里没事。我妈妈说是不是写一个收条。   
  阿姨那张脸在灯下像一个特务:"不用了,不用了。"她跑了,烫过的头发乱七八糟的。没几天她被剃了个阴阳头,天天在街上扫地。谁都可以吐她的口水。   
  没想到,军队也靠不住。政委家的阿姨也被斗了,她是一个地主小妾的女儿,红军。她和同样是红军的政委结了婚。她把自己的母亲接到军队大院里住,后来母亲死了就埋在公墓里。墓碑被挖出来,上面的字被描黑,放在了军队大院的门口。每天从那块石碑前走过,总会想到那个死去的婆婆,也是笑嘻嘻的。   
  我妈妈像小偷一样找到地委的阿姨请她把东西拿回家。阿姨不肯,把东西全扔到河里去了。那些玉佩我还有印象,说起来都是老玉啦。而且雕得非常精致,最好看的是一只青蛙。翠。   
  格格奶奶的家也被抄了。   
  鱼缸破了,绣花绷散了,花窗敲烂了。   
  我天天在街上看斗人游街。只要高音喇叭一唱:东方升起了红太阳,照得人心暖洋洋。就是要斗人了。   
  什么样的人都有,脸上是墨水,衣服上写着字,有一个剧团的演员让人在脖子上挂了一只破鞋。她以前演戏,别人想和她说话都不行,现在拖到大街上,那些小流氓就上前摸她。她一脸死色。   
  那天我就看到了格格奶奶被拖到街上去了。   
  格格奶奶的头发披下来了,蓝褂子上贴着"国民党小老婆""封建残渣余孽。"(这个字我不认得,还是问了妈妈才知道。)   
  走了一大圈。格格奶奶被赶回家了,晚上我跑到她那里去。格格奶奶看到我,嘴都惊得圆起来:"你还不跟我划清界线啊?快回家。"   
  这是她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天亮的时候,格格奶奶又被拖走了,真的是拖。她已经不太能走路了。昨天斗她的人说没有激发出阶级仇恨。要补课。(到现在我还是听不得补课这个词)   
  格格奶奶的鞋被脱了。她的小脚露出来的时候,那些人开始大笑。有一个人上去踩了一脚,其它人就跟着踩。格格奶奶哆嗦着,没出声。   
  那些人说:阶级敌人负"偶"顽抗。(后来我知道是"负隅顽抗")   
  格格奶奶被拉到石头路上走,那么硬的石头。   
  她走着。一步一个血印。真的。我站在人堆里拼命忍。   
  她走着走着哭起来了,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我也哭了。八月,汗多,我把汗和泪混在一起乱擦。   
  这时,我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人从后面吆喝着挤进来。他手里拎着一只很大铁壶:"当心,烫着。"   
  他走到格格奶奶跟着:"你再负"偶"顽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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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52: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8节:记忆中的格格奶(4)         

  他手一抬,一股白烟从壶里冲出来了。水冲到了格格奶奶的脸上。   
  滚烫的水啊。   
  我像看到了一场默片。黑白的。   
  格格奶奶的脸一下扁下去,一下子又鼓起来。皮翻开来了,嘴没有了,只留下牙齿。格格奶奶没有了,躺在石头上的那个人,烂了。一点血也没出。   
  围着的人全都呆了。浇水的那个人跑了。一路乱叫。   
  我还站着,走不动。我看到格格奶奶的那两个佣人跑来了。老女人拿着一块布一下子盖到了格格奶奶的脸上。那是一块没绣完的布,上面是一朵朵的桃花。桃花和布一下子都吸在了格格奶奶的脸上。   
  一群人围上去,朝着那个老女人踢,她拼命叫拼命叫。没有用。我转身就跑。一路跑着一路哭。后来,老女人被踢破了内脏,吐血死了。就死在格格奶奶身边。   
  老男人被通知来收尸。几天以后,老男人被人发现吊死在格格奶奶家的天井里。天热,他脚下滴了一滩水,爬着蛆。谁收的尸,不知道。肯定是一个好心人。   
  格格奶奶的身世我是很多年以后才知道的。因为我的一位同学当了当地的副市长。她说格格奶奶姓金,她的丈夫是国民党军官,到台湾去了。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格格奶奶到底是不是旗人。她非常清秀。我曾经在她绣花的时候看她,然后问她:"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很漂亮啊?"。   
  格格奶奶一下子用双手捂住脸,像一个小女孩子。   
  我后来才知道,我带同学吃格格奶奶的糖就是吃掉她的饭钱。她没有工作,可是她笑咪咪的。   
  "我们不知道,我们又怎能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热泪涔涔,却不是为了他自己。"这话是我在读军校的时候,一个同学抄给我的,她是我的好友。这话好像是俄罗斯作家赫尔岑写的。我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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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5-5-17 16:52: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29节:刻水仙花的鞋匠(1)         

  刻水仙花的鞋匠   
  村子里的人都叫他"老bei",这是闽南话。意思就是"爸爸"。没法写成汉字,只好叫他"老伯",味道就差好多了啊。   
  老伯是个鞋匠。都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时候坐在院门口的大榕树下的。   
  那么大的一棵树,抵得上几张桌面了。老伯坐在树跟前,人跟树皮差不多的颜色:褐色的、皱巴巴的。海风吹过来,榕树的气根就在他面前晃。有时候就觉得,老伯会和树根一起缠起来,被海风吹到半空中去。   
  老伯太瘦,尖脸上气根一样的皱纹,脑袋上气根一样的头发。仔细看了,才找得到他的五官。就那么被皱纹从脸上挤开了,委屈得不行。   
  老伯跟前一幅鞋挑子。一头是个小木柜,另一头还是小木柜。一头的小木柜是有抽屉的,里面放着老伯的工具。另一头的小木柜是敞着的,里头放着鞋砧、小凳子、还有一些杂碎。   
  走过那里,都会停下来叫一声老伯。他从来不抬头,缝鞋子。没鞋缝的时候,就坐着睡觉。人一动不动,头发在海风里摇来摇去。   
  当了一年兵,鞋子穿破好几双,解放鞋都能磨出洞来。训练、种地都很费鞋的。托人从北京买了两双黑灯芯绒的"懒汉鞋",宝贝似的,还是经不起磨,就到了老伯的鞋摊上。   
  老伯举起我的鞋,朝天上望:"边上缝一下"。他只会说闽南话。小时候我在漳州住过几年,也会说几句。我们就说闽南话,可惜写不出来。   
  老伯拉开小抽屉,拿出一团白线--小细麻线。老伯又拿出一块黄黄的蜡,把线放在蜡上面,一抽一抽地,线就沾了蜡,透出油光来。   
  老伯拿了一把小刀,刀尖对着鞋底开缝的地方轻轻划了一道弧线,一条小沟拉了出来。   
  老伯拿出一把锥子,带小勾的。老伯把锥子对着小沟,手掌推着锥子把,旋了几下。锥子穿过鞋底。老伯把蜡线放在小勾上,一拉,线就跟着锥子拉过了鞋底,再用手指头一挽,线就打了一个小结,结结实实地钉在鞋底上了。   
  老伯把鞋底放在鞋砧上,套好了,用小铁锤使劲敲几下。好了。一双张嘴的鞋闭嘴了。   
  "五分钱。"他说。   
  摸出五分钱,想放在他手上。老伯嘴巴朝小木柜里呶呶:"放那里。"那里面也有钱,都是五分的。   
  就算认识老伯了。除了下雨天,老伯跟钟点一样准。我们一吹上班号,老伯肯定在。   
  就是不知道他中午饭吃什么?坐在饭堂里,我老是看他。   
  终于发现了,老伯吃煮熟的地瓜,还有咸鱼。放在一个大杯子里。几口地瓜,一口咸鱼。伸长脖子,喉咙耸一耸,再吃。最后一抹嘴巴,两只手在围裙上蹭蹭。   
  为什么不喝水啊?我看得都噎死了。终于忍不住拿了一茶缸水。   
  老伯的眼睛从皱纹里鼓出来,差不多都要掉到杯子里去了。把脸伸到杯子里,就听得咕咕咚咚。我也跟着咽口水。当他把脸抬起来的时候,皱纹里全是水汽。   
  "你不要给我水,我有喝的。"老伯指指远处,那里有一条水渠,浇地的。   
  "牛喝那里的水,还拉屎。不卫生。"   
  "你说我吃牛屎?"老伯脸都缩起来。   
  我不管,只要看到老伯吃地瓜,就送一杯水。老伯从来不谢我。司务长知道了,说:"你这个人就是多管闲多吃屁。热脸贴冷屁股。"   
  老伯的鞋刀还是刮脸刀。尖尖的刀子从脸上移过去,每一条皱纹在刀尖下拉开来,胡子就从皱纹里翻出来,老伯就用手指头一抹。我看傻了。那刀子就认得胡子,胡子长哪儿,刀子就往哪里走。老伯连镜子都不照,闭着眼,手指头东摸西摸。   
  "嘴边上还有的。"我说。差不多就要伸手去摸老伯的嘴角了。   
  "知道。"老伯睁眼看我,就笑起来:"你这个北方兵好玩。"当地人背地里会叫我们:北方兵。闽南音就是"ba ga biang"有一点篾视我们的意思,至少老兵是这么对我们说的。   
  "你骂我们啊。"   
  "没有啊,你们北方人就是这样叫的啊。"   
  "我不是北方人。我是南方人。"   
  "就是啊。出了我们闽南都是北方人。"   
  我就笑起来。那时候,真想当北方人。说话多好听啊,突然就成了北方人了。   
  "老伯你是哪里的?"   
  老伯手停下来,瞪着我:"问这个干什么?我是贫下中农。"他举着刀子,"我补鞋子是有大队证明的。"   
  老伯的头发是村子里的一个老头给他剃的。老头是个剃头匠,也是一副担子:一头是个大木柜,放着剃头的家伙;另一头是一个木架子,放着一只铜脸盆,洗头的。木架上还挂着一条帆布条,磨剃刀的。通常就是老伯刮胡子没几天,老头就来给老伯剃头了。   
  剃个鬼啊!就那么几根头发,趴在头皮上,太阳就从头发中间舔着头皮,舔得死亮死亮的。老头就蹲在老伯身后头,拿把剃刀把几根头发削削齐。两人说什么,听不懂,都是一些人的名字和事情。两人就笑,一个脸上一团皱纹,另一个嘴里缺东少西。完事了,五分钱。和补鞋一个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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